若敏：懷念父親，潑墨生花
《懷念父親，潑墨生花》
—–父親節的思念
若敏
父親節在六月里走來，父親的身影若隱若現。5月回國，到九峰山上墳，送一捧菊花，跪在冰冷的地上，焚燒著我無盡的哀傷和思念。昨夜，我徘徊在寂靜的小路上，遙望著閃爍的星辰，心底泛起了憂傷和刻骨銘心的想念。我感恩我們父女的緣分，讓我來到世上，父女一場，從跌跌撞撞的學步，到你親手把我交到Jack 手中的那天。我也痛恨這緣分如此短暫，只給了我們短短的30年。我還來不及報答你的養育之恩，還來不及讓你看看我們幸福的今天，來不及參加外孫的畢業典禮，來不及帶你走遍天涯海角，我知道這是你的夢想和執念。
父親是一個熱愛文學的人，我對文學的喜愛，應該是從他那裡遺傳而來的。我曾看到他發表在報紙上的好幾篇文章，他精心地收集在箱子里的一個筆記本里。大概是反右和文革，加上媽媽歸國華僑的特殊身份，他把最喜歡的寫作，鎖進了記憶里。他喜歡書，我也喜歡閱讀。父親在高中，曾擔任學生會主席，揮毫作文，激情澎湃。1949年 因為領導學運，被校方開除。投筆從戎，經歷了廈門之戰，而後，成為新中國的第一批海軍軍官。父親有一個業餘愛好，就是書法，他堅持練字。他也曾指導我練字，可是，我更喜歡讀書，常常是他在跟前，我裝裝樣子，他一轉身，我就又躲到房間看書去了。至今想起，還非常遺憾。父親屬於貓爸之類，他從不強迫我學任何 東西，他常說，如果你喜歡，我不逼你，你也會學好，反之，亦然。由此，我特別感謝父親，在我的生命里，給了我最大的自由。我當然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一 路走來，一直是乖乖女，優等生。以至於，父親一提起我，也是自豪滿滿，常常掛在嘴邊。
父親對母親格外尊重和愛護，這好像是從談戀愛時，就養成的習慣。當時，母親在市銀行上班，坐公交車要一個多小時。父親就為我和哥哥分工，我負責做飯，洗菜切菜，父親炒菜，哥哥洗碗，這樣媽媽一進門，就菜香四溢，吃完飯，她也可以休息一下。
我們父女唯一鬧矛盾的時候，大概是我開始戀愛的時候。他曾為我規划了人生的藍圖，希望我不要走的太遠，天底下的父親大概都會覺得能配上他寶貝女兒的人選不多，他常常與媽媽討論我今後會嫁給什麼人，才會得到幸福，也會讓他們安心。當時，我周末會從醫學院回到海軍大院里。兒時的夥伴，都開始談婚論嫁，她們的另一半，很多都是海軍大學剛剛畢業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看著我長大的父親同事和戰友，也把自己的研究生介紹給我，安排相親事宜。我覺得瞞不住了，就坦白了我正 在戀愛的事實。媽媽是最早的知情人，她非常開通，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而父親卻有些不安，他在Jack保證了會給我一生的幸福之後，依然進行了一系列考驗。當然，結局是美好的。我與Jack 已經相識了38年，共同生活了30年。
那年春節，剛剛離休的父親回廈門看望爺爺奶奶，當時，Jack已 經在美國讀博士，我帶著老大也做著出國的準備。父親說，到廈門一起過年吧。我就帶著老大也到了廈門。每天清晨，我陪他到菜市場買菜，他是一個廚藝高超的父 親，一盤盤美味佳肴，在我們父女倆的合作下，華美地呈現在家人的眼前。那是一段最溫馨美好的記憶，直到今天，唇齒留香的滋味，還在舌尖蔓延。
開學後，我飛回醫學院教書，爸爸和媽媽還留在廈門。突然，有一天接到媽媽的電話，才知道爸爸已經病重住院。高燒不退，情況危急，最後的診斷是白血病。第一時 間與在廈門的同學宛打電話，宛在廈門替我照顧父親，跑前跑後。當父親情況穩定以後，坐飛機回到武漢，救護車直接就把他送進了協和醫院的血液科病房。媽媽告訴我，你的同學宛太好了，爸爸也叮囑我要好好謝謝宛！
由此，我推遲了出國團聚的計劃，在父親身邊陪伴。化療，讓父親受盡了折磨，一頭濃密的黑髮，脫落了，嘔吐，食欲不振，快速消瘦，為了讓他能多吃一點，每天，我在同濟教工二食堂買小灶的炒菜，騎車把可口的飯菜送到協和醫院，當我提著飯盒，走向住院大樓的時候，父親一定站在9樓的窗前，向我揮手。當我離去，走到自行車棚時，回頭一望，父親還站在窗邊，朝我揮手。那個場景，至今都揮之不去。經過一系列化療，父親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也轉到條件較好，有衛生間的病房。他催我趕快去簽證，出國陪伴Jack。 當時，我真不下不了決心，一邊是重病的父親，一邊是在美國求學的丈夫。最後，父親大發雷霆，我怕影響他的健康，也理解他的心意，去北京簽證了。出國的前一 天，我來到病房，父女兩人談了兩個小時，從我小時候為迎接他回來，摔倒，頭上縫了針，沒有打麻藥，到我今後在美國的發展，我的婚姻，家庭，孩子今後的教 育，有回憶，有展望，他安慰我說，身體好轉，就會到美國看望我們，他還說，「上次去香港給你外婆祝壽，確實看到了高速發展的現代世界，我相信美國一定還有很多先進的地方，給我多寄一些信和照片，讓我們也沾沾光！」，最後，父親說，記住這8個 字，自信，善良，真誠，感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此做人，你一定會幸福的！我當時沒有覺得這是與父親的訣別，因為我期待著奇蹟的發生，他這麼好的人， 應該多活幾年。但是，今天想來，他是在交待後事，他希望沒有父愛的庇護，我依然可以活得幸福和精彩！我們父女一場，真是天大的緣分！
揮別父母，我遠赴重洋，來到美國，開始了艱苦創業的歷程。但是，我每周會寫一封信，會打一次電話，會拍照，將相片寄回去。媽媽說，父親每次收到我的來信，都 反反覆復地看很多遍，相片也是如此，然後，收藏在床邊的床頭櫃抽屜里，一有時間，就會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父親給我的回信，依然是由毛筆寫成。我收到 他的最後一封信是9月2日。接著，又開始了化療。直到10月3日，我打電話沒有人接。隨後，在給哥哥的電話中，得知父親因為心肌梗死，已經離開了人間。
我頓時淚流滿面，抑制不住的哀痛，傾瀉在我哽咽的哭泣和如山的悲傷里。父親就這樣腳步匆匆地走了，走到了我再也看不見的地方，連一通電話都沒法接通的地方。我細數著這30年我們父女一場的美好歲月，想著父親的叮嚀和祝福，許多的傷心可以用淚水沖刷，可是這一次，我即使淚流成河，也留不住父親離去的腳步，他走到了我無法追上的天堂。
這麼多年，父親還會常常走到我的夢裡。他捧著他心愛的紫砂壺，品著武夷山的鐵觀音，攜著一縷縷烏龍茶的茶香，悄然而至，他的微笑近在咫尺，他的叮嚀就在耳邊。突然驚醒，卻發現父親已隨著茶香飄然而去，在那一縷茶香里，有溫暖，有父愛！
微風吹過，我保存20多年的信紙依然墨韻生香，墨香裊裊在我看不見的空間起舞，飄然，他帶著深深淺淺的父愛，靜看著一季一季的花開，默念著一場一場的飛雪，為我們的生活守護，給我們一世的溫暖。墨香伴著時光煮了一壺對父親思念的烏龍茶，借清風為墨，用斜陽做筆，書寫一箋箋父女的情緣。父親，你一定會在天上看到吧！這潑墨生花的文 字，是我在父親節對你綿綿不絕的牽掛和思念！父親，你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