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曙松主持，楊一民主講：鼎信銀行，一個美國社區銀行的誕生歷程
【特邀嘉賓】
鼎信銀行創始合伙人 楊一民
楊一民先生有20多年的大型銀行金融風險管理經驗，是美國第六大風險管理諮詢公司的首個高級總監合伙人，負責信用風險，市場風險，反洗錢風險服務，以及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業務，主要客戶是前30大銀行和保險公司（包括世界最大的銀行）。過去曾為美國前十大的PNC銀行和SunTrust銀行建立並領導了風險分析部門（PNC銀行旗下的BlackRock是世界最大的資產管理公司）。曾在對沖基金公司EBF做過投資分析。從2017年起，作為鼎信銀行(LoyalTrustBank)的創始合伙人之一，籌建鼎信銀行並任主風險官和主信用官。楊一民先生畢業於北京大學，獲芝加哥大學數學博士，卡內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網路碩士和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碩士。明尼蘇達大學終身教授Tenure-track assistant professor。
【會議紀要】（文中「我」指主講專家，文中觀點僅僅代表主講人個人觀點，不代表任何機構的意見，也不構成投資建議，僅供內部討論）
一、美國社區銀行簡介
關於社區銀行目前沒有官方定義，只是一個俗稱，通常指區域性、規模不大的商業銀行，過去一般指資產小於10億美元的銀行，現在一般認為資產小於100億美元的銀行都應該叫社區銀行。據統計，美國資產小於10億美元的社區銀行資產主要分布在房地產、農業、建築等領域，超過10億美元銀行的資產分布稍微有些不同，儘管很大部分都是住房按揭和商業貸款，但建築業和農業方面的貸款所佔比例小很多，原因主要是因為這些類別的貸款風險相對較高。
圖1
比較美國社區銀行和其他銀行的季度資產回報率，可以看出基本接近，近兩年都在1%附近。從另一個度量指標凈息差（Net interest margin）來看，社區銀行相對一般銀行要好一些，大約在3.5%-4%之間，比一般的銀行要高約0.25%到0.5%左右。原因可能與社區銀行的客戶結構有關，都是當地的客戶較多一些，而這些客戶只能在當地的銀行找到貸款。 從投資盈利資產的平均成本來看，基本和存款利率差不多，現在約1%左右，社區銀行和大銀行相近，在2009年時大約2%。從貸款壞賬率來看，社區銀行的貸款相對一般銀行要安全的多，原因可能是社區銀行的貸款多在當地，很多客戶都知根知底，要求的抵押會多一些，不太容易出問題。
圖2
觀察社區銀行的貸款結構，會發現很多資產投向了房地產，商業房地產大概佔到30%以上，而一般的大銀行大約只有10%-15%。這個現象的原因可能是社區銀行對當地的房地產比較了解，所以認為在房地產方面相對來說具有優勢。此外社區銀行和其他大銀行的業務結構有所不同，社區銀行主要的業務還是存貸業務，大銀行的業務更加多樣化。經過金融危機以後，美國銀行的資本充足率都有所提高，大銀行的資本充足率從10%上升到12%左右，社區銀行從12%、13%上升到14%以上，由於規模較小，資本充足率的要求相對高一些。從壞賬的貸款分類來看，第一位的是商業開發類貸款（C&D loans），第二類是非農業非居住型商業貸款，其他依次是1-4家庭房屋貸款、工業貸款、農業貸款等（圖3）。 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商業開發類貸款損失較多，因此從2008年開始這類貸款的比例急劇衰退，現在基本在2%左右，銀行的風險控制更加嚴格。
圖3
美國的社區銀行一共約有5000家左右，大體可以分為六個大區，平均每個區大約有八九百家銀行。具體分布來看（圖4），堪薩斯、芝加哥這些區都有1000多家，舊金山、紐約這些區的銀行數目稍少一些，但在規模上會有所不同。
圖4
圖5是2019年第二季度美國不同區域銀行的資產回報表現，其中舊金山區表現最好，紐約區表現最糟糕，亞特蘭大區相對來說是第二好，其他幾個區的資產回報大約都在1.3%左右。
圖5
美國的銀行總數從80年代開始到現在逐漸減少，80年代時大約有15000家左右銀行，現在大約只有6000家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社區銀行，而非社區銀行只有500家左右。圖6展示了從2001年到2019年美國有多少家銀行關閉，所謂關閉是指被FDIC清算，其實還有很多銀行在沒有被FDIC清算以前就已經被兼并。2008、2009年時是銀行關閉的最高峰，平均每年約關掉150家左右，後來逐漸減少。從金融危機到現在，美國總共關閉了約500家銀行，大部分是社區銀行，加上被收購兼并的銀行，總共減少了三千家左右。
圖6
這些銀行破產的主要原因是流動性風險和信用風險，金融危機的根源是由於次貸，這對社區銀行來說不是主要的問題，更多的原因是銀行的貸款和房地產相關聯，因為房地產的損失導致銀行的破產。金融危機後，美國政府徹底改變了整個金融的法規和監管，從2008年到2016年的九年當中，美國沒有批准一家新的銀行執照，直到2017年才正式開始恢復， 2017年和2018年兩年一共批准了十家左右，其中有四家在拿到執照後因為融資要求提高的原因最終沒有開辦，以前的融資資本額是1000到2000萬之間，而現在新的標準是原始資本額要求大約在2000萬到4000萬之間。金融危機期間，喬治亞州是銀行破產最多的州，約有96家，因此從2008年到2018年，喬治亞州沒有批准過一家銀行執照，紐約州據說也是如此。
圖7是FDIC一位研究人員發表的數據研究，發現每年批准的新銀行數目和美國基準利率（Fed Fund Rate）關係非常密切，基本上Fed Fund Rate高的話，批准的銀行數量就多，反之批准銀行數量就少，反映出新銀行在高利率環境下批准的相對多一些，當然這只是統計上的現象，具體的依據還有待觀察研究。
圖7
二、鼎信銀行的誕生過程
鼎信銀行位於美國的喬治亞州，人口大約在1000萬左右，最大的城市是亞特蘭大，人口約600萬，美國可口可樂公司的總部就在這裡，還有一些其他的有名企業，如CNN、AT&T、UPS、HomeDepot、美國最大的航空公司Delta Airlines等。著名的大學有喬治亞理工學院、威斯里安學院等。亞特蘭大有個特點是氣候很溫暖，因為不靠海也不潮濕，美國很多飛機都在亞特蘭大轉機，擁有世界上唯一一個客運量過億的機場。喬治亞州號稱桃樹州（Peach Tree），其實是松樹脂（Pitch tree）, 有個說法是在喬治亞州站在任何一個地方，一定會至少看到一棵松樹，這裡可能是美國綠化最好的城市，也是小說《飄》的故鄉。華人和韓國人約有10萬人，有家KIA的製造廠，年產約30萬輛，這裡印度裔將近有40萬。
正因為這些社區近幾年經濟發展非常快，所以有很多人都試著去申請辦新銀行，好幾撥申請都沒有成功，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08年金融危機中，喬治亞州銀行倒閉的數量太多，FDIC擔心監管太過寬鬆。我們選擇亞特蘭大的原因主要有幾個因素，首先是人口增長非常快，每年凈增加的人口超過五、六萬人，這些凈流入的人口大部分是高科技行業；第二是所有的地區、所有的行業經濟都在增長，電腦行業在美國排第四，前面三位依次是矽谷、西雅圖、紐約和新澤西地區。一年前亞特蘭大的影視產業超過了好萊塢，洛杉磯的影視行業產業目前只排第二，此外房地產、國防、影視、金融科技、進出口業務等行業都在增長，物價也很便宜。很多亞裔包括華人，居住在亞特蘭大北部的Johns Creek市,也是鼎信銀行申請執照總部的地方，可跨州跨國經營。Johns Creek市的人口約八萬四千人，家庭收入的中位數比喬治亞州高一倍，貧窮人口比例相對低10個百分點，房價的中位價格約33.6萬美元。
鼎信銀行的申請過程歷時近三年，需要申請的一是州政府批准的營業執照，二是聯邦政府FDIC批准存款保險。主要過程包括預申請階段（pre-filing）、申請階段（application）、原始股融資階段（initial stock offering）和開業前階段（pre-opening）。預申請階段的時間最長，需要一到兩年左右，去和政府溝通解決正式申請之前的主要問題，等到允許正式申請到批准大約3-6個月左右的時間，這段時間主要是審查前期提交的約2000多頁申請資料，包括所有董事會成員的背景等。批准後大約有六個月的時間進行原始股融資，政府會規定需要融資的數額，如鼎信銀行原始股的融資低限是2000萬美元、高限不能超過2800萬美元，特別是必須讓社區有參與的機會，控制某一個人或者是某一個公司占的股份過大。達到最低融資限度後就可以正式開業，進入營業前準備階段，如營業場所、信息系統、人員、各種設施等。
申請銀行執照考量的條件主要有七類。第一條是銀行過去的歷史，政府希望股東曾經有過經營銀行的經驗。第二條是資本結構，就是到底需要融資多少錢，這條花了很長時間去和政府交流，原因是金融危機後十年中沒有批准新的銀行執照，政府對於到底需要多少原始資本也沒有太多把握，最後定下低限2000萬、高限2800萬，之所以有高限是因為資本用來吸收存款，太多資本可能產生存款競爭的問題。此外董事會中每個成員的投資數額、服務年限、對社區的貢獻、個人品德等方面都有非常嚴苛的條件，需要和政府進行多輪溝通。第三條是未來盈利的前景，一方面整個社區經濟發展比較快，加上喬治亞州在金融危機時期很多銀行關閉後，確實出現了金融服務不足的現象，因此相對容易滿足條件。第四條是管理層的特點和適合性，這條比較麻煩，政府要求在申請前就需要確定雇好管理層的成員，這在被批准之前是筆很大的開支，此外在CEO的任職條件上也有很多要求，比如最好曾有CEO的職業經歷且和社區銀行的性質類似、他擔任高層的銀行沒有出過問題等等。第五條是評估銀行給聯邦保險帶來的風險，第六條是評估社區的需求和便利，第七條是需要符合聯邦存款保險法規。
在預申請階段需要考察的因素主要有銀行的商業模式、運營環境、組織者和所有權結構、附屬及第三方機構、董事會成員和管理團隊、資本的來源和大小（如董事會的出資額最大不能超過10%，通常不能超過5%，國外的總投資額不能超過25%等）、前三年的財務預測、每一季度的資產債務和損益表等。在正式開業之前，還需要迎接政府、FDIC對設施、系統、人員等方面的多輪檢查，檢查過程持續三到七年的時間，直到達到兩個最基本的條件，一是銀行整體要盈利，這大約就需要三、四年的時間，第二個比較硬性的要求是每月盈利。此外還要滿足社區再投資法案（the Community Reinvestment Act Plan），即拿到執照的銀行可以去其他州或國外開展業務，但首先需要滿足當地社區的銀行業需求，不能有種族、性別、年齡、收入等各方面的歧視。圖8是一般銀行需要滿足的各種政府法案，其中比較重要的有反洗錢法案、公平信貸法案、信息披露等。
圖8
總結來說，鼎信銀行的成立是綜合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2007年後，美國政府在喬治亞州批准的第一批兩個銀行牌照，鼎信就是其中之一。地利是隨著亞洲經濟的發展，亞裔社區的金融服務需求也開始增長。人和則有兩方面，80年代出國的這批人在美國多年打拚後，經濟上、社區活動能力都逐步穩定正常，加上很多在銀行從業多年的人希望有機會用自己的專業去為社區服務。經過兩年半到三年的努力以後，終於能夠做成這項成果。
三、問答環節
Q1：美國社區銀行風險管理中目前應用了哪些金融科技的手段，有哪些比較好的參考案例？
A1：我們確實希望在鼎信銀行的經營中能夠整合進金融科技，但是一方面鼎信目前還沒正式開業，另一方面小銀行和大銀行的區別在開支成本上無法比擬，對我們來說，目前比較看中的幾類業務是商業性房地產、對公業務、個貸業務、有政府擔保的貸款業務，注重的還是抵押貸款形式，在商業性貸款方面也準備做一些創新，比如在信用評級、支付方式等方面。
Q2:在中國成立了不少村鎮銀行，後來也有些銀行嘗試了社區銀行，但整體經營都不好，您怎麼看這些機構未來的發展 ?
A2：我對中國的村鎮銀行不是特別了解，在美國社區銀行的性質和其他銀行一樣，只是規模小一些，經營的業務範圍和大銀行基本一樣，中國的村鎮銀行在這方面和大銀行會有所差異。以我原先供職的SunTrust銀行為例，這家銀行本身就是32家社區銀行合併而來，美國的大銀行在拓展業務時涉及執照問題，不能隨便開設分行，常用的辦法是收購當地的銀行，所以社區銀行在這方面競爭不見得沒有優勢。美國社區銀行目前主要盈利還是在房地產領域，存款和貸款的利率差大概4%左右，對他們來說，主要的問題是能夠吸收多少存款，中國的銀行存款來源通常很好，大家願意存錢，但在美國比較困難，華人社區相對好一些，其他的業務主要看當地華人的需求，理財、信託等業務都可以做。美國社區銀行沒有在某個區域展業的限制，融資和貸款可以跨州或跨國，只要滿足了當地社區的需求後都可以開展，所以我覺得小銀行和大銀行唯一的區別是ATM機器、分支機構沒那麼多。還有就是經營的業務，和國內相比，除了保險業務有限制外，其他大部分業務都可以開展，自由度相對較大。
Q3：如果定位是服務亞裔人群，是否未來會和國內銀行合作，比如建立代理行關係、做一些跨境業務的考慮？
A3：這方面確實有所考慮，現在中國的經濟發展非常快，我們一定會盡量利用這方面的優勢，建立代理銀行、做跨境業務，當然過程中還需要考慮反洗錢問題，歡迎國內外感興趣的機構探討交流合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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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曙松為中國銀行業協會首席經濟學家，香港交易所董事總經理 、首席中國經濟學家，北京大學滙豐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中銀香港助理總經理、中國證券業協會發展戰略委員會主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