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最嚴墮胎法案：明星的抗爭與好萊塢的沉默

撰文  |  王塞北

過去十年中，好萊塢為亞特蘭大這個位於剛剛通過嚴苛墮胎法案的喬治亞州首府貢獻了巨大的稅收，喬治亞州也熱情地擁抱著好萊塢。曾經的失業主婦，現在靠扮演「殭屍」而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在農場工作的男孩在《怪奇物語》劇組當群演，還會帶領粉絲走進電影場景之中：西諾亞（Senoia），這個曾經沉睡的只在明信片上出現的小城市，在熱播美劇《行屍走肉》上映後，諸多取景地成為世界各地粉絲的觀光打卡景點。

2008年經濟衰退以來，喬治亞州為振興經濟、發展影視業，祭出了一系列優惠措施，吸引諸多好萊塢公司在此布局。《吸血鬼日記》《行屍走肉》《黑錢聖地》和《怪談物語》等熱播劇集，還有風靡全球的漫威電影宇宙系列，主要製作過程都是在喬治亞州進行的。不僅僅是影視公司獲利，喬治亞州的許多工人、企業主和服務業都依賴影視業獲得營收，亞特蘭大甚至有了一個招人喜歡的綽號：亞來塢（Y』allywood)。

燈火璀璨的亞特蘭大。圖片來自路透社

但是，在喬治亞州同亞拉巴馬州通過了嚴苛的新墮胎法案後，許多導演和演員表示將離開此地，停止在喬治亞的拍攝項目，以此「杯葛」

（即集體聯合抵制某一被認為作出不道德行為之主體）

「心跳法案」。

經濟杯葛：多名導演、製片人停止在喬治亞的拍攝項目

熱播美劇《使女的故事》的導演瑞德·穆拉諾（Reed Morano），打響了經濟杯葛新法案的第一槍。5月22日，穆拉諾宣布取消飛往喬治亞薩瓦那為新片《超能》（The Power）尋找拍攝地的計劃，以此作為對新墮胎法案的回應。這部由英國作家娜歐米·阿爾德曼（Naomi Alderman）所著的暢銷科幻小說，講述了女性獲得身體發電能力之後，變成主導性別的故事。

這樣的主題，確實不適合在一個無視女性權益的地方拍攝。穆拉諾對《時代》記者直言，她將不會在該州拍攝任何劇集，「現在停止喬治亞的所有項目完全沒問題，要我們通過在此拍片把錢投到這裡，是不可能的」，「我們清楚什麼方法能夠擊中喬治亞（政客）的要害」。

瑞德·穆拉諾。憑藉反烏托邦劇集《使女的故事 》第一季贏得第70屆美國導演工會獎和第69屆黃金時段艾美獎。圖片來自VARIETY。

在穆拉諾之後，許多影視名人陸續跟進。據知情人士透露，出於同樣的原因，克里斯汀·韋格（Kristen Wiig）的電影 《巴布與斯塔爾的維斯塔德爾瑪之旅 》（Barb and Star Go to Vista del Mar） 也改變了取景計劃。羅恩·霍華德（Ron HoWard）的《鄉巴佬輓歌》（Hillbilly Elegy)雖仍在喬治亞州製作，但他同時也捐贈ACLU（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美國公民自由聯盟，支持女性墮胎權益），表達他支持女性墮胎權利的立場，並聲明，一旦法案生效，他將離開喬治亞。

《黑錢聖地》（Ozark）的導演傑森·貝特曼（Jason Bateman）和《永不滿足》（Insatiable）的主演艾麗莎·米蘭諾（Alyssa Milano），他們的劇集都是網飛（Netflix）在喬治亞製作的。他們都表示，一旦明年一月新的墮胎法案生效，他們就離開此地。

杯葛行動似乎已初顯成效，莫莉·科菲，一位在喬治亞影視業工作十年的片場設計師說：「過去一個月，在了解到這個州的選擇（法案通過）後，有兩個面試者都完全消失。很明顯，這表示大家對喬治亞的未來沒有信心。」

5月7日，喬治亞州長布萊恩·坎普簽署該州新的墮胎法案，規定女性在懷孕六周以內才能墮胎，該州現行法律的墮胎期限為20周。圖片來自CNN新聞截圖。

高層沉默：擔心估錯民意

但是，影視業的反應並非同聲一氣，也有先前同意杯葛新法案的人表示將繼續留在喬治亞。至於業界高層，則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普遍沉默。選擇這種謹慎沉默態度的不僅僅是好萊塢，整個美國企業界對於亞拉巴馬洲和喬治亞州的新墮胎法案都沒有什麼反應。喬治亞州的電影電視業務的重要人物，都拒絕對此事件站隊，包括大亨泰勒·佩里（Tyler Perry）和亞特蘭大的兩大影視製作廠商：松林影視（Pinewood）和AMC。

在2016年，迪士尼及其所屬的漫威公司聯合杯葛喬治亞州一部被認為反對同性戀的宗教自由法案，這部法案最終未能通過。但是，迪士尼、華納兄弟和網飛這次對支持和反對兩邊都沒有任何公開的態度。網飛幾部劇集的製作仍在喬治亞進行著，一位發言人拒絕就此事發表評論。在喬治亞有大量布局的迪士尼（主要為漫威影業），也沒有回應媒體。

漫威電影的粉絲前往亞特蘭大觀光。圖片來自亞特蘭大旅遊局網站

卡拉·巴克利（Cara Buckley）是《紐約時報》駐好萊塢文化報道記者，她也專註於工作場所的平權報道，她在《紐約時報》發文指出業界高層沉默的原因：任何杯葛行為都可能會對企業員工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這是他們的底線。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許多人都和杯葛行動保持距離。再者，好萊塢也顧慮到自己的觀眾群體：不同於大部分美國人支持同性戀者的權利，在墮胎議題上美國人似乎還沒有共識，這正是一些電影公司高層在私下表達的憂慮——生怕站錯隊而得罪民眾。

在本月，CBS一項新聞問卷中，三分之二的受訪者表示他們不希望「羅訴韋德案」（Roe v. Wade）被推翻，但是，同樣在這份問卷中，一半的受訪者希望在墮胎上有更嚴格的限制，乃至完全禁止。節目還參考其他的問卷結果，都表明在墮胎議題上年輕人並不比年長者持更加開放的態度。

「當企業決定就某公共事件選擇站隊時，他們希望與年輕人立場保持一致，因為年輕群體是他們發展的未來。」沃頓商學院管理學教授瑪麗·亨特·麥當奈（Mary Hunter McDonnell）說，她致力於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關於墮胎，年輕人群體中有更多的討論和不確定的想法。」

杯葛影響就業：「只會懲罰無辜的人」

穆拉諾並不否認經濟杯葛將會對做喬治亞影視從業人員造成傷害，這也是她做出停拍決定最艱難的部分。但她仍然堅持自己的決定：「對於從此地流失的就業機會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在當前，沒有什麼比保障一位女性的基本權利更為重要。」

喬治亞州的女性影視從業者在請願網站發起請願活動。她們認為自己多年努力工作，為影視業辛苦付出，只因為選出損害她們權益的代表，使得女性地位倒退幾十年。她們希望影視企業留在喬治亞，同她們一起抗爭。

當地居民也對杯葛行為表示反對，在請願網站change.org上，一份來自喬治亞女電影工作者發起的請願，表達了她們對杯葛行動的抗議。民主黨籍參議員約翰·喬丹（John Jordan)本人也反對「心跳法案」，但是他也直言：「杯葛只會懲罰無辜的人。」他引用一份新近的民調指出，在喬治亞州很多人是反對該法案的，「如果（電影業者）留在這裡，並且用他們的影響力促成真正代表民意的人進入州議會，這樣才能帶來真正的改變。」

業內人士表示，當前還沒有看到任何就業機會流失的跡象。在早前一份由當地影視業工會聯盟發給成員的郵件顯示：目前在亞特蘭大一共有30個項目正在進行中，和去年數字持平。工會表示：目前還沒看到任何理由表明喬治亞的影視業會在未來出現放緩情況。州政府數據表明，影視業貢獻了喬治亞州20%的稅收（如果採用喬治亞州電影委員會的數字則是30%），在2017年，來自影視業的財政收入為27億美元。2017年，在喬治亞製作的電影票房超過其他各州。

根據2018年大洛杉磯區電影公司（Film L.A.)的數據，2017美國本土電影票房一百強榜單中，只有十部前期是在加州製作的，而喬治亞州則有15部。2018年，喬治亞有455家電影和電視製作公司，總價值46億美元，帶動相關產業的價值大約有95億美元，為喬治亞州帶來的就業機會大約有92000個。

一眾大片吸引粉絲慕名而來，給當地帶來了旅遊紅利，也創造了諸多就業機會。《行屍走肉》吸引了成千上萬的遊客到西諾亞來過一把殭屍癮。來自喬治亞鄉村的少年斯蒂芬·斯威特（Stephen Sweet)說：「從沒想到我可以靠當群演和替身謀生活。」他還兼職導遊，帶領電影觀光的遊客到亞特蘭大南30英里的西諾亞，參觀片場和電影中的場景。在西諾亞主街的一間特色商店裡，店主正在刷第三張地圖，因為之前兩幅已經被地圖釘淹沒了。

西諾亞市的《行屍走肉》咖啡廳。圖片來自喬治亞旅遊局

影視名流們想用就業數字給政客在選票上一個教訓，但是，工人們覺得自己成了被企業挾持的「人質」，尼克·艾琳（Nick Allin），一位有22年從業資格的劇組工作人員，「在一個自從1997年就把你挾持為人質的企業謀生——只因為那些加州來的人不喜歡你們州的法律，不得不說有點辛苦。」

民主黨不為所動 業界傾向間接抗爭

共和黨人對任何關於杯葛新法案的言論都不為所動，依然堅持新墮胎法案的推行。早前的5月19日，共和黨籍州長布萊恩·坎普（Brian Kemp）在共和黨團體會議上聲稱，共和黨人堅決捍衛法律：「我們是保衛自由與就業的政黨，我們也堅決保護純潔無辜的生命（檢測到心跳的胎兒），儘管這會引起一些名人的大肆抱怨。」

反墮胎組織國家生命權力委員會（National Right to Life Committee）的執行董事大衛·歐斯汀（David O』Steen）對媒體表示：「（杯葛行動）會使喬治亞的良善之人非常擔心。」在他看來，一場全面的杯葛行動根本不可能發生，不僅僅是因為影視企業在此有大量投資，有許多員工在此工作，「喬治亞州能夠提供更好的運營環境，帶來更高的盈利，杯葛行動對這些不會產生任何影響。」政客們也有他們的王牌——對影視業最高可達30%的稅額優惠，這是企業無法抗拒的誘惑。

即便有許多反對新法案的企業也反對杯葛行動。甚至有女製片人也要求好影視公司繼續留在喬治亞，他們更讚賞J.J.艾布思（J.J. Abrams）和喬丹·皮爾（Jordan Peele）的行為：他們將在喬治亞拍攝的《惡魔之地》（Lovecraft Country）的利潤捐贈給平權組織ACLU和Fair Fight Georgia，後者由民主黨籍的史黛西·艾步思（Stacey Abrams）領導，她在去年這個民主黨票倉州的州長競選中，幾乎擊敗了坎普（不到2%的差距），成為美國自由派代言人。

史黛西·艾步思發推文呼籲影視企業不要離開喬治亞。

艾步思表示，發動經濟杯葛，受到最大影響的是那些普通人，他們需要影視業帶來的工作機會，他們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儘管她很尊重杯葛運動的呼聲，「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是變革的最有效、最具策略的選擇」。

編譯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