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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敏:母親,生命的謝幕

《母親,生命的謝幕》

—母親生日隨想

若敏

一轉眼,母親已經離開了10個月,這是第一個她離世後的誕辰日。昨夜,又在夢中見到母親,多想留住她匆匆離開的身影,怎麼也邁不開腳步,淚流滿面,卻無能為力。不知道天堂里是否安好,卻思念入骨常常在夢中相遇。驚醒後,回憶著夢中的細節,生怕記憶會褪色,回放著夢境里的點點滴滴。於是,寫下這篇文章獻給母親,寫下心中的牽念和縷縷情愫。

我想起了那一年,透過機艙舷窗俯瞰,看著北極圈裡厚厚白雪覆蓋下連綿的黑色山脊上,真正感受到地球最北之地的瑰麗。一眼望去,只有藍得讓人感嘆的天空和純潔的白雪,如此靜謐和神聖。

隨著衝鋒艇在北極巡航,巨大的冰山飄浮在海面上,高聳、陡峭,在陽光、雲彩、海水的映襯下,冰山的顏色變幻莫測。上億年的冰川,不是潔白無瑕,而是閃爍著美麗的藍光,那一刻,腦海里的辭彙都變得蒼白無力,大自然偉大的力量和神奇,告知我們世界的恆久,而每個人在人世間的旅程,真是可以短到瞬間。然而,每個人的短暫,卻不斷傳承,生生不息,繪製了上千年的畫卷。

母親生命的謝幕,讓我再一次想到北極的旅程。人世間,沒有永遠的不分離。就像晨昏的交替,四季的輪迴,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母親,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在過往的歲月里,是最溫暖的港灣,最情深的靠山。我一直不確信她的離去,會不時地回憶著曾經的美好,細數著相伴的每一刻時光。有時,看著照片就會潸然淚下。有時,在夢中,母親的味道,如風過沉香,一直環繞在身旁。

我想為母親畫一幅畫卷,溫暖是主色調,柔情中包含著堅毅和果斷,記憶中的美好,都妥帖地安放在每個角落,歲月鑲嵌在清淺的筆墨中,幽香而深長。

母親彷彿還坐在康復中心的畫室里,認真地把各種色彩塗抹在花瓣里、小鳥的翅膀上。她喜歡明亮的色彩,處女座的母親,事事追求完美,不能容忍半點瑕疵,常常要用一天的時間才能完成一幅畫作。看到牆上自己的作品,母親的臉上布滿了笑容。這一刻她有了成就感。

母親彷彿還在康復鍛煉室里,按照教練的指令,完成各種康復動作,額頭上的汗水,讓教練都軟下心來,「休息一下吧?」「不用,我要站起來,我要走路。」

在救護車的鳴叫聲中,我隨車趕到了急診室。CT 顯示5厘米的血塊在右腦上,左邊的腿和手臂不能活動了,中風導致偏癱。病危通知,接著要簽署臨終關懷。搶救中,母親終於醒過來了,這是醫生口中的奇蹟。

從中國趕過來的哥嫂與我一起,圍繞在病床邊整整15天,幫助她從死神中走出,我們高興地喜極而泣。可是,沒有想到接下來的路對母親是如此艱難。

她不得不坐在特製的輪椅里,身上綁著安全帶,否則會滑下來。不能咽下固體食物,只能吃流質。最痛苦的是巨大的血塊,導致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身體機能逐漸衰退。活下來就是與死神擦肩而過,生活的質量已經無法恢復到從前。

在醫生、護士討論醫療方案的時候,頭腦清晰的母親,毅然決然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愿。如果再有意外發生,不要任何創傷性搶救,不要插管、不要心肺復甦、不要上呼吸機。作為虔誠的基督徒,她已經意識到天堂離得不遠。她對我說,「得這個病,活著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和痛苦。我要有尊嚴地離開。」

中風後的六個月,已經無法正常進食,體重急劇下降,檢查顯示,母親的各個器官都已經開始衰竭。我還是不忍心,勸說母親插胃管。因為我愛她,希望她能活下去,哪怕是靠機器,只要活著就好。

母親一邊翻閱著相冊一邊對我說,「這一生有你們這樣的兒女,人生已經沒有遺憾。你們帶我走過那麼多的地方,甚至坐在輪椅上,都去坐了游輪,我比大多數的老年人都幸福,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心愿,你就讓我有尊嚴地到天堂去,哪裡有你的父親,有我的父母,天堂里將沒有痛苦。」

母親的室友是一位因為癌症截肢的病人,身上插滿了連線和管子,不能說話,只是偶爾睜開眼睛,毫無焦距地盯著電視。母親指指室友,告訴我,不希望這樣活著。

母親離開的那天早晨,我趕到病房,一束陽光照在病床上,給母親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色,護工正幫助她擦身和換衣服,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她對護工道了聲謝謝,然後豎起了大拇指,慈愛欣慰地看我一笑,笑容非常美,我以為奇蹟又出現了,馬上打電話給先生,報告這個喜訊。其實,這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次微笑,隨後進入昏迷狀態,再也沒有醒來。而那個笑容,就永遠定格在我人生最美的記憶里。

在母親呼吸困難的時候,醫生把氧氣開到了最大,也用了強力止痛藥。好友雨林一直陪在我的身邊。17點30分,徐牧師趕來禱告,他握著母親的手,為母親祈禱,並唱了母親最喜歡的《輕輕聽》。先生在6點36分趕到,他握著母親的手,母親的脈搏還在跳動,他告訴母親,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照顧這個家,讓她放心,忽然,他對我說,母親沒有呼吸了,這時,母親的頸動脈脈搏也停止了跳動,她彷彿睡著了。18點42分,母親帶著安詳寧靜的面容回到天父的懷抱。如我在詩中寫道:「天堂人間,隔著悠長悠長的思念,好像很近,又好像漸漸走遠。」母親雖然離開了我們,但她在我們的心中是永生的。

母親離開後,我彷彿一直在夢裡。那些黑白的畫面,有母親慈祥的面容,有悅耳輕柔的嗓音,悠然裊裊,環繞在身邊。忽然醒來,潸然淚下的傷感,讓我意識到母親不會再回來。我記憶著母親給予的每一份溫暖,那是生命中喜樂的雋永,旖旎著歲月的荏苒。

感恩母親一直在我的璀璨年華里陪伴,耳濡目染母親的善良和睿智,感悟生活,省思內心。言傳身教的母親,常常教導我,許下的諾言,要踏實地去做,如果有能力,就去幫助別人。沒有能力,也絕不要勉強自己,快樂地活好每一天更重要,無論走到哪裡,記得帶上自己的陽光,照亮別人,溫暖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是感恩和珍惜,關心家人和善待朋友。無論經歷過多少美或不美的歲月,母親一直是從容淡定,不急不徐,以最真實的自己,創造出最好的生活樣式。我何其幸運,有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

面對生死,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態度和選擇。有人追求長度,有人追求品質。但是,每個人對於生命的自主選擇權都應得到尊重。生命的尊嚴,在於有尊嚴地活,也在於有尊嚴地死。母親做出了她的選擇。

人世間,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和情非得已,我目睹過太多的生死離別和悲歡離合。無法預料的意外,也會影響著生活,讓我們承受著不能承受著的生命之重。

以前,我不會刻意考慮與死亡有關的一切,直到母親的生命走到了終點,我才能深切地體會到那種無力而又絕望的吶喊。生命,彷彿是一段旅行,從起點到終點,從花開到花落,經歷了歲月荏苒。

在我的心裡,母親並沒有與人世間永遠地說再見。她化作生命的另一種形式,沉默無言卻更有力量。村上春樹說過:死,不是生的結束,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死,沒有把生結束,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在生裡面,讓生延續。生與死的輪迴,大抵如此!

在母親的追思會上,詩班唱了母親最喜歡的一首《輕輕聽(Listen Quietly)》

「輕輕聽,我要輕輕聽,我要側耳聽主聲音。」

母親在病床上,常常唱著這首歌。當這首歌在耳邊又一次響起的時候,我忽然理解了母親的選擇。

對於生命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期待,對於結局,我們大都寫不下最好的圓滿。或許有一日我們也會面臨抉擇,無論哪一種的選擇,都將是屬於我們自己最好的告別。母親,追求生命質量的尊嚴,讓生命完美的謝幕。

我帶著母親的骨灰回到了中國,按照她的心愿,與父親合葬,她與父親再次相聚。他們的愛,時光都會記得。母親,終於遠去了,希望父母在天堂里喜樂和平安。

初秋,鮮花綻放,空氣里飄散著醉人的馨香,在母親離開人世間的時光里,她的身影,依然在花叢里出現。九月,溫暖寫意在歲月的枝頭,母親的笑容,在眼前閃現。一邊打字一邊顫抖,悲痛的心在起起伏伏,朦朧的雙眼被不停湧出的淚水模糊。每一行字都滲透了我哀傷的淚滴。「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感恩母親的生命在鮮花的簇擁下完美地謝幕,「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母親其實一直都在心中,在我身邊。

讓我的詩歌《告別母親》作為文章的結尾:

《告別母親》

若敏

一片片飄舞的雪

堆積著我的思念

多想再握著您的手

多想讓您再看我一眼

絲絲銀髮

秀麗的容顏

不敢相信

您已經安眠

雪花紛飛

氤氳著心中的執念

母女情深

彈奏著今生情緣的和弦

回憶

隨著照片落入冬天

花樣年華

映襯著優雅的時光荏苒

不得不告別

生命的盛宴

天堂人間

隔著悠長悠長的想念

好像很近

又好像漸漸走遠

 

 

 

本文由【亞特蘭大生活網】獨家約稿、原創。原創作品未經授權,嚴禁轉載,否則追究法律責任。免責聲明: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立場。部分圖片取自網路,版權屬於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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